本报记者高若瀛北京报道6月份主要经济指标得到边际改善，但实现经济内生性增长和活力的关键――中小企业的发展仍面临诸多不确定性。订单正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广州一家年营收近10亿元的小家电、办公产品制造商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他们的产品主要面向欧洲和北美市场，客户以这些地区的大型商超，如沃尔玛、COSTCO为主。
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来自欧洲市场的订单在今年上半年已经减少了1/3。公司负责人余晨说，这些零售巨头对当地的消费趋势最为敏感，受战争和通胀影响，当地百姓的消费直接萎缩，进而传导到卖场消费品类的订单上。
北美市场同样正在经受2021年供应链那场全球物流梗阻留下的“后遗症”。余晨回忆，北美不断高企的进口需求和阻塞不畅的物流，一度改变了他们的生产预期和零售巨头的备货节奏。由于物流不畅、各种耗材生活用品供应不足，很多零售商在后期开始防御型囤货。
“我们的备货周期一般是提前6个月生产，尽管去年的市场行情不错，但其实从今年3月份开始，北美东西海岸的物流拥堵已经开始得到缓解，货物基本十几天就能到岸。”余晨表示，以这个时间周期为基准，提前备货反而会增加仓储成本，加上此前零售商的大量囤货没有消化完，他预计三季度接下来的订单还会继续下降。
在珠三角地区，一家成立12年，主营业务是给国际品牌做配套耗材的制造商告诉记者，疫情前，国际客户的订单已经在下滑，一方面是客户的订单蛋糕在变小，但同时订单也更加集中到少数供应商手中。
即使面对疫情，市场行情也总是此起彼伏。“有一段时间，受疫情影响，订单下滑很严重，后来大家居家办公，订单突然上升，今年又全部下滑。去年，直播风口起来了，我们做手机自拍的杆，这块订单起来了，后来也开始往下掉。”公司总经理李念告诉记者，采访这天他刚收到其中一家跨国品牌客户的通知，计划下半年缩减28%的订单，“他们的数据是很准的，一般会给半年到一年的计划，这只能说明现在他们对市场的预期也是很差。”
但最让李念担忧的还是90%的国内业务。作为产业链中品牌一级供应商的二级供应商，李念所在行业的利润微薄，最好的时候不过10%，去年已跌到5%。一旦行业龙头业务收紧，像李念这样的二三级中小供应商的饭碗就要端不稳了。
李念印象很深，他们的客户是给华为手机配件做贴牌的供应商，从2019年贸易战开打不到一年时间，客户给到的订单，就从一个月300多万元、每月6万套，下降到一个月不到1万套，几个月凑不够30万元。
但李念认为，至少疫情是公平的，优胜劣汰在所有行业都是如此。他预判，其所在的行业最终只能剩下20%-30%的企业，“我们只能算是挂点边，真的要非常努力才能活下去，如果稍微松口气就回不来了。”
一直以来，出口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低成本和大规模的比较优势在过去几十年让外贸企业不愁订单，形成了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供应链中的不可替代的竞争力。
但在珠三角有十余年产业田野调研经验的许辉看来，2008年金融危机暴露出这种“买家驱动”型生产模式的弱点，即过度依赖国外订单。一旦欧美市场需求疲软，处于价值链末梢的中国制造业中小企业就得承受订单下滑带来的经营压力，关停并转就成了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国内外很多研究都表明这种粗放型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需要进行结构调整，让订单来源多样化，从过度依赖外贸转向出口和内需平衡，双轮驱动。如此，即使海外疫情缓解，欧美经济复苏，供需缺口收窄，中国还是可以依靠国内消费来支撑生产订单。
从行业角度分析，在供应链上占有优势的汽车零配件、新能源电池等产品的订单不但没减少，反而出现不同程度的增长。但纺织、制鞋乃至家电、电子等传统劳动密集型行业，受市场需求萎缩和物流成本提高的影响，订单流失严重，导致生产旺季不旺，很多中小型外贸企业停产歇业。这表明中国制造业既有自身优势，又存在明显短板。
因此，在稳住经济大盘的总目标下，一方面要维持并扩大中国优势行业与企业，促进订单增长，另一方面要支持和增强传统外贸企业的生命力和竞争力。
许辉认为，针对出现订单严重下滑的行业，有必要找出妨碍企业产能正常发挥的痛点，辨证施治，尽最大努力恢复海外买家的信心，保持订单稳定。否则局势持续恶化，不但影响到中国供应链的稳定性与完整性，而且会使年轻人的就业问题雪上加霜。
当前，疫情防控仍然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生产计划随时可能被零星的确诊病例打断。即使闭环生产，企业在获取原材料和关键零部件上仍存在困难，而且成品货物的积压，物流运输的滞后都给工厂如期完成订单造成压力，一旦逾期，更是要支付约定的赔偿，企业在如此压力之下决策会更加谨慎，有的甚至宁可停业休整也不愿贸然接单生产。
但许辉看来，这些并非治本之策，因为企业活力的根源还是来自于市场，解决制造业的订单困境始终要靠重新激活国外和国内两个市场的需求。
因此，在不违背疫情防控大方针的前提下，一方面，需要最大程度地保障人员和货物的流动，让生产有效地运转起来，这样才能发挥我国制造业规模大、技术能力提高、产业集群完整的竞争力。另一方面，需要尽量减少一刀切的防疫措施，营造稳定可预期的发展氛围，激发出居民的消费信心和意愿，这样才能发挥中国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促进经济内循环。